路振堂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黑花】当归

继续搬文,那些年在课堂上写了好多坑

————————————————

当归

  我手中的事儿重要的都打点好了,剩下无关紧要的交给伙计安排,顺带着让吴邪和秀秀提携下,简单的事也别出了岔子。
  列车员的声音再次响起,提醒还有五分钟就要开车了,我把行李顶上架子,拍拍手坐下,窗外细雪飘摇,这样一刻宁静让我觉得前几个月腥风血雨的味道都要淡了,我嗅了嗅指尖,一股烟草的味道——可惜它们留在了这里。
  我捏了捏衣袋里的烟盒,空了,只有吴邪和秀秀合伙给我塞的一包绿箭,他俩一致认为我需要戒烟,不仅是为了嗓子,更重要的是肺。
  在墓里的耳室我被琉璃孙用勃朗宁手枪打穿了左边的肺叶,又被尸气一冲,左半边肺几乎废了,功能丧失基本萎缩,医生建议我做手术,我说好,但是要等我回来以后。医生问我去哪儿,我说西藏,被一众护士看白痴一样瞅了无数眼,医生也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顿,说我不想活了,肺都半残了还去那高海拔地区。我来医院前特地去提现过,此刻从皮夹里掏出一扎红票子塞给医生,告诉他我命金贵着,死也得挑地方。医生住了嘴,只让租个氧气瓶带着。其实我算好的了,当时墓里在我前面的那个烈士被子弹打进心脏,现在估计活不活死不死的,谁叫我们都没猜到琉璃孙的枪里还有子弹,而且是两发。
  我回家时给吴邪打了个电话让他给我订票,硬卧软卧随意,能到就行。吴邪知道拦我不住,只在那边可劲儿叹气,我笑骂我他妈又不是去奔丧,吴邪说差不多,有些东西早入土为安了,在西藏那片冷得牙齿打磕的地方都冻硬了,你现在想去挖也挖不出来。我顿了几秒挂了电话。
  吴邪办事稳妥,三天后我就坐在了这里,不过硬卧软卧都没了,就剩硬座。刚才在车站里吴邪秀秀胖子潘子都来了,让我有种娘家人送嫁的错觉,不过他们一脸宽慰又忧心忡忡的神色不是装出来的,我自己心里也应该在打鼓,但是想到最坏的可能也就那样,便释然了。
  车终于动了,路不太好,一路颠簸,晃的我昏昏欲睡,只看见面前有张脏兮兮的桌子,便取出备用衣物铺在上面睡着了。
  梦都是乱糟糟的一团,我也不记得我乱糟糟地在喊谁的名字,可能是吴邪,可能是张起灵,可能是秀秀,可能是胖子,也可能是瞎子。总之梦里说话都是没声音的,在人背后喊人也不会有任何作用,我只记得我干着急,一声声喊着,没有任何声音出来。
  醒来时是隔天中午,我买了碗泡面用热水泡了,搁在桌子上看窗外雪景,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我用手擦了擦,外面的世界满眼苍茫的白,天地一色,云山渺远。
  我突然想起有次和黑瞎子去四川休假,爬了一天山,最后我累了,和他一起坐在地上,远处有座山崖古寺,肯定有和尚在禅唱,也许我可以获得箴言,可惜那时我只听得进钟声淡漠,头顶青穹寂静安然。
  现在和那时一样,时间仿佛实质化,流沙穿于指缝。
  我最近一定是太无聊少女漫画伤痕文学看多了,杀人剑何必去伤春怀秋。
  旅途的开始些时候我的脑子里的思绪杂乱如麻,到了最后倒是全都空了,等到列车员提醒车到了我才木然地拖着行李箱下车,吸了口气好像肺都被冷空气冻住了。
  我按照模糊的记忆走着,这里人烟稀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个人,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
  走了一个小时医生的话灵验了,我不得不减慢了速度,一步三喘,用着氧气瓶勉强支持,我曾经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用这玩意儿,因为肯定死的特利索,没想到今天倒是体验了把,这种脆弱的无力感。
  我看见出现了些零星的蒙古包,想走过去歇歇,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在这里一样适用,我再走不动了,肺里像在拉风箱,疼得火烧火燎,然后在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个朦胧的影子,牵着一匹马,向着我的方向走过来。
  彼此再熟悉不过,那是他。
  我们之间没有突然,只有必然。
  走来的人是黑瞎子,他穿着狼皮袄,黑灰色的长鬃在空气中飘动,手中握着拧成股的套马杆,背上有支猎枪,脸上依旧架着那副墨镜,跟着他的獒犬看见生人从胸腔中发出声闷吼,黑瞎子用蒙古语说了句什么,狗转身跑向了远处的羊群。
  “你们汉人不应该这个季节单独来。”黑瞎子把马牵过来,从地上把我拉起来,“这里的黑灾白灾很厉害。”
  他说的黑灾是狼灾,白灾是雪灾,这我是知道的。
  “你怎么会汉语?”我问他。
  “原来你们汉人文革期间有上山下乡的运动,阿爸在那时候照顾过几个北京来的知青。”黑瞎子拍拍马背,“上马,我牵你去阿爸那里休息下。”
  我道了声谢,踩着马蹬翻上马背,抓住牛皮疆绳,黑瞎子在前面牵着马,一步步踩进雪里,再拔出脚,我向后看了眼,雪地上留下了深深一串足印,像是直直通向天际。
  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叫什么?”
  “黑瞎子。”
  “听起来不像蒙古人的名字啊。”
  “阿爸说过我本就不属于这里,”黑瞎子笑笑,“他说我来自很远的地方。你叫什么名字?”
  “解雨臣。”
  “解雨臣,你来这里干什么?”黑瞎子扭过头问我。
  “旅游。”
  黑瞎子点点头:“那你来的不是时候,等到来年九月左右再来吧。”
  我笑了笑:“好吧,真可惜,我明天就走。”
  黑瞎子没有做声,一座蒙古包近在咫尺,他把我扶下马,把马牵到门口栓好喂了点草料,在这点时间里我看到蒙古包顶上一串随风飘荡的狼皮,一张张皮子都接近三米,共有九张,这些狼皮是蒙古男人的勋章与荣誉。
  “这些是你打的?”
  “三只是阿爸下的夹子,其余的是我打的。”黑瞎子嘴角勾起笑,“还有一只狼王在我身上。”
  他掀开门口挡风的毛毡子钻进了蒙古包,我也钻了进去,里面有个老人正往火里加着干牛粪,烧得很旺,蒙古包里暖哄哄的,黑瞎子走过去说了些什么,老人笑眯眯地看着我示意我坐,然后起身替我泡了碗酥油茶。
  “有客人来啦可不能怠慢,”老人拍了拍我的手,“瞎子啊,去外头拉头羊宰了吧。”
  我刚想拦,因为牧民冬天一般是不杀羊的,冬天羊身上没膘,口感不好肉也不多,都舍不得。
  黑瞎子正在往手上擦赖子油,我这才看清他手上裂开几个口子,冻得流黄水。
闻言他点了点头,抽出腰间的配刀就出了蒙古包。
  我望着跳动的火光彻底放松下来,他过得很好,不再涉及那些危险的古墓,不再联系我们这些污浊的人,他在西藏做了个真正的蒙古人,牧羊杀狼,养獒驯马,这里的天穹蓝的刺眼。
  “这地方很漂亮。”
  “腾格里眷顾的地方,会让所有东西幸福的。”
  “会吗?”
  “你们汉人总是不信神,可人哪能没了信仰。”
  “黑瞎子也信腾格里?”
  老人缓缓地摇头:“那孩子信狼。”
  “那他为什么要杀狼?”
  “佛的法则是慈悲为怀,狼的法则是生存至上,”老人说,“这都是信仰。”
  说话间黑瞎子已经扛着一头血淋淋的羊走了进来,跟着他一起的还有附近的几个蒙古汉子,老人和他们寒暄几声,用枯枝般的手洗净羊膛,和另外几人串起整只羊架到火上翻烤,火光把围坐在周围的人脸上都映得金黄,羊肉在火上滋滋作响,冒出油滴来,我很少这样从容地吃饭,一时间拿着小刀没动手,黑瞎子就在我旁边,看我没动,大概以为我是狗咬刺猬不知怎么下口,便在羊腿上抹上盐巴和辣椒面,持刀割下一块肉悬在火上烤了烤,看着差不多了就缩回来吹得温热,把刀尖杵到我眼前,我愣了下咬住那块肉扯下来,我平常不吃辣,这下觉得整个口腔都烧了起来。
  我心不在焉地割着羊肉,心下腹谤黑瞎子当真是脱胎换骨了般。
  不过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西藏,我只是个普通人,他已是个普通人,那些应酬的姿态谁也不必给谁看。
  老人一时兴起,开嗓唱了段古老的牧歌,其他人顿时也沸腾起来,喝着青稞酒高声唱歌,黑瞎子坐在旁边笑了笑,冲我举起了酒杯。
  “远方的客人,喝一杯吧?”
  蒙古汉子生性豪爽,立刻一片叫好声,催促着黑瞎子拿出点样子来。黑瞎子大笑着起身,把空酒杯摆上一排,一杯杯倒满。
  黑瞎子端起杯酒,抬头与我对视——
  “树上喜鹊双双飞,一只翅膀挂两杯。”
  这祝酒令倒是有趣,我笑着排出八杯酒来,一杯杯喝了下去,酒水割过喉头,烧起的都是火。
  黑瞎子也排出八杯酒,一口一杯全灌了下去。
  蒙古包外风雪参天,蒙古包内火光融融,我不知道我到底喝了几杯,总之头昏昏沉沉的眼前发花,黑瞎子过来扶我,我伸手勾住他脖子靠在他肩上,有这么一瞬我想咬死这傻逼,却又想把这傻逼从西藏拖回北京。
  但只是一瞬而已,我能的,不过是大哭大笑闹一场。
  我还是归于平静,靠着黑瞎子睡着了,他胸口的心脏在有力跳动,这就好了。
  半夜我又醒了,看见黑瞎子揭开毡子走了出去,正要跟过去被老人叫住了。
  “他只是去羊群下夜,睡吧。”
  我摇摇头披上衣服出了蒙古包,黑瞎子见着我一愣:“解雨臣,你不睡觉?”
  “我看着你出来了就跟过来看看。”
  “冬天怕狼来吃羊,必须要下夜。”黑瞎子解释,“你去睡觉吧。”
  我看见他手指间有点点火光,那是烟,他在抽烟。
  “你在骗我?”
  黑瞎子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我:“骗你什么?”
  “你的记忆。”
  “记忆?”
  “有意思吗?”
  黑瞎子掐灭烟,皱着眉看我:“解雨臣,你到底想说什么?”
  “打到心脏又不是脑袋,怎么会失忆,跟我回北京,立刻。”
  “那个地方我听说过,不太适合我,”黑瞎子摇摇头,“而且是阿爸救下的我,我得照顾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冷笑一声。
  “我只是不记得原来的事了,如果原来我和你有任何瓜葛也算了吧?”黑瞎子认真地说,“如果欠了钱我可以想办法还。”
  我看着他的脸沉默良久,没有破绽。
  “不用了。”
  那天晚上,蒙古包外风雪参天,我仓皇逃的如此狼狈。
  第二天,我起早清理好行李,向老人到了声谢,黑瞎子依然如昨牵着马带我去等车,路上白茫茫一片。
  我站在路边坐在行李箱上等车,黑瞎子要去照顾羊群,骑着马就没入了风雪。
  我掏出手机给吴邪打了个电话——
  “我今天回来。”
  “挖出来了没?”
  “死挺了。”
  “什么感想?”
  “琉璃孙的手枪里有两发子弹。”
  “他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你俩就是八字犯冲。”
  “扯淡。”
  我咳了会儿,掰下我的SIM卡,把黑瞎子原来的卡放在里面,拖起行李箱朝着蒙古包走去。
  我用了三个小时才到,肯定是错过了第一班车,我拿着手机站在蒙古包外,突然看见木桩上还栓着那匹马。
  黑瞎子在里面。
  我站在风雪中,蒙古包里传出口音纯正的汉语——
  “他走了?”
  “走了。”
  “他是谁?”
  “老九门解当家,解雨臣。”
  “你干吗不回去?你看我们一起战斗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老得要死了,你还年轻如故,到时候你是准备缩在我的坟包子前放羊?”
  “蒙古人是天葬。”
  “懒得和你贫,按你讲的那些鬼话,那个张起灵好歹还给吴邪留了个十年的念想呢,你呢?狼崽子摸摸心窝。”
  “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失望而已,我给他一个十年又怎么样,十年对我无关痛痒。”
  “那你为什么不说?”
  “十年对他是八分之一的命,他会看着镜中自己老去,我依然年轻如故。”
  “也对。”
  我想了下来路我用氧气瓶的样子,一定特像老头子,不免有些发笑,但是最终我没有揭开毡子,因为那时候我听见路上传来喇叭声,这应该是今天最后一班车了,天气差到极点。
  ——师傅,停下车。
  不知道司机听见没有,但我确信我的声音很大,嗓子和胸腔都在痛,一阵阵的闷痛。
 

————————END————————

评论

热度(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