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振堂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黑花】天亮说晚安

继续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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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说晚安


  解家垮了。
  我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因为它像它的主人一样,被隐瞒了很长时间。
  对的,小花也不见了。
 

  有人总结过,每个人活下去都会有至少一个理由,把它们归类,分别是信仰、希望,还有爱。
  解家是小花的信仰,据我所知,他从来不会相信命运决定的“希望”,所以信仰垮了,唯一能支持住他的,只有爱。
  我想我知道去哪找他,是黑眼镜,黑眼镜一定带走了他,他也只会跟着黑眼镜走。
  想清楚这点以后,我关了铺子,我得去看望一下小花,但是目前看来,“解雨臣”会更适合他。


  我到达这处偏远海角的时候,天刚过了最深的夜,黎明的曙光照亮了相接的海面。
  这是一座有些年头的房子了,最普通的白墙红瓦,葱绿的藤蔓爬了半壁,我没有敲门,因为门是虚掩的,不知道是不是黑眼镜知道我来故意留的,我推开门进去,发现里面黑得像晚上,门缝中透进的晨光格外亮眼。
  我才走了几步,就看着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凭轮廓估计是小花,他也正直直地看着我,眼里闪着破碎的光。
  旁边就是黑眼镜。
  “小三爷!”
  我一惊,看着黑眼镜一脸心急火燎地扑向我。
  “干……”我话还没出口,突然发现小花也动了,他冲着我的方向奔了过来,如果没看错,他的手中拿着枪。
  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一懵,不知道他俩都发什么神经。
  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我的意料。
  黑眼镜比小花快那么几秒,“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黑瞎子你干什么?”我愣住了,难不成他还怕有人趁机进来偷东西不成?
  “天亮了……天亮了!”
  我的额头突然抵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冷汗刷的下来了,经验告诉我,那是小花的枪。
  他的脸近在咫尺,满面的狠戾,像杀红眼的魑魅,我清晰的听到了“咔嗒”一下,那是拉保险栓的声音。
  操,老子还没睡醒吧?!小花要杀我?!
  我正想伸手扭过小花的手腕,却听见黑眼镜轻轻一句——
  “别动。”
  他从背后抱住了小花,小花明显震了一下,眼中那点破碎的光慢慢隐去,回魂一样倒在了黑眼镜怀里,呼吸轻微而绵长。
  那把枪落了地,无比清晰的,“哐铛”一声磕破了所有静谧。
  但是我听见了黑眼镜的声音,低沉、温柔、反反复复,像在吟诵一个禁忌的魔咒——
  “雨臣,雨臣……晚安……雨臣,晚安。”
  小花静静地听着,尔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晚安……瞎子。”


  黑眼镜把小花安置到了卧室里,卧室里的墙好像都被漆成了海蓝色,置身这样一个颜色里令人感到心安与宁静。
  “跟我来。”黑眼镜悄声说。
  我也正是满腹疑惑憋得浑身不舒服,立刻跟着他走进了他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面开着一盏台灯,橙色的光终于让我感受到了眼睛的存在。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我开口就问。
  黑眼镜在书桌上拿起什么东西才转身过来,那不是我熟悉的墨镜,而是一副金丝眼镜,他的眼睛直接暴露在我眼前。
  “你的眼睛……?”
  “小三爷,问题一个一个问比较好。”黑眼镜耸耸肩。
  “好吧,你们俩,怎么回事?” 
  “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黑眼镜笑了笑。
  “……自从解家垮了以后?”我有点难以置信地问他。
  “一开始在使用镇定剂,但是那对脑子不太好。”黑眼镜抓起烟盒,抖出一根烟,“他一定不能容忍我这样对他的身体。”
  “所以……”
  “我开始寻找可以刺激他大脑皮层的词句,后来偶然发现可以使他镇定下来的词语,”黑眼镜摇摇打火机,点燃了烟,“也是唯一的词,晚安。”
  我的心里疑窦丛生:“为什么是这个词?”
  “呵,谁知道呢?”黑眼镜呼出一口烟,“我只发现他不能看到任何光亮,否则他会冲出门去报仇。天亮了,他要工作了,他魔怔了。” 
  我动了动嘴唇,最终陷入沉默,只得定定地看着黑眼镜的眼睛。
  “所以我骗他,天黑了,你该休息了,”黑眼镜曲指弹了弹烧烬的烟灰,“这也是我关了屋子里所有光源的原因。”
  他继续说:“我的眼睛虽然有夜视能力,但是长期处于黑暗中,视力损耗严重,不得不戴眼镜。”
  我的思绪彻底乱成了麻:“或许……你应该去请个医生。”
  黑眼镜突然抬起眼来看我:“吴邪,就连你也不信他还是正常的?”
  我没说话。


  小花醒来是中午时分了,黑眼镜早就做好了食物,精致地摆在餐盘上。
  我拿着筷子总觉得这么暗的环境里我会吃到鼻子里的,不免抬眼去看另外两人。
  黑眼镜不用说了,只是小花给我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桌子对面是温柔谦逊又桀骜的青年,眨着狡黠的眼。
  我开始去想黑眼镜说的那句话,也许我应该相信他是正常的。
  但是他不再认识任何人,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的信仰、他的爱了。
  不过他很好,这就够了。
  饭吃完后,他们一样不能开灯,屋内是永恒的黑夜。
  小花也不会想继续睡觉,黑瞎子就让他坐到羊毛地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我静静地坐在沙发扶手上,感觉自己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你还记得那次吗?我和你一道去下斗,我往圣火里吐了口痰。”
  “当然,我买了一百多头羊才把你赎回来。”
  “那些钱我暂时没钱还怎么办?”
  “慢慢攒,或者给我当一辈子的管家,用你的工资来还债。”
  “恩……这个主意不错,那么雨臣我的工资是多少?”
  “直接给你好了。”小花说完就去翻自己的口袋。
  “不用了。”黑眼镜突然伸手拉住小花准备拿钱的手。
  “怎么,怕我养不起你?”
  黑眼镜阻止未遂的严重后果被下一刻证实了。
  痛苦的嘶吼打破了这梦呓般的对话,接着是皮夹落地金属碰撞的声音。
  “雨臣,雨臣!”
  黑暗空间变得沸腾起来,我在暗处脑子里一片茫然,但隐隐意识到什么事,立刻扑过去加入了战团。
  小花简直像疯了,卯足力往黑眼镜身上招呼,拳头击打在肋骨上的闷响我听着都痛,我只得从后面制住小花的手腕。
  “黑瞎子!”我吼着黑眼镜的名字,费力地和小花周旋着,他的力气比我想的还要大。
  我听见暗处,黑眼镜长长地吸了口气,压着声音安静下来:“雨臣,过来,天黑了,我们明出去。”
  我桎梏中的小花似乎陷入了一片茫然,呼吸像我第一次看见他的那样,变得轻微又绵长,仿佛睡着了。
  但是没有,那些错觉都被轻轻一句问话搅碎,零落成满地尘埃——
  “黑瞎子,我是不是,还活着?”


  黑眼镜坐在我对面抽烟,每次等他抽完一根我以为他要开口说话了,他却又叼上新的,点燃。
  我有些急躁地两三步跨过去一把抽了他的烟:“你他妈的说话,肺也不想要了吧?!”
  黑眼镜看了看书桌上的台灯,慢慢把头抵在膝盖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做出这种犹如败犬般的动作,尔后的空间与时间里,再没人来打破静寂。
  黑眼镜就那样坐在书柜与墙壁的夹角里,我不用猜也知道这个张狂随性的男人恐怕是到了最后的极限,不知道在这座永远黑暗的屋子里,他和小花上演了多少次这种啼笑皆非的闹剧,到最后往往是最清醒的那个,疲惫至极。
  我反复张了几次口,最后那刻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了——
  “黑瞎子,你仁至义尽了,你走吧。”
  听到这话的黑眼镜突然抬起头来看我,然后扯了扯嘴角:“走吧,他该醒了。”
  黑眼镜对着小花开始重新使用镇定剂,不过每次都精确的计算过用量,饶是如此,我看着小花时,他依然像个玩具木偶一样安静地坐在床中央,周围是海蓝色的墙,看得令人痛心。
  有谁曾想,曾信,这个漂亮的青年,彼时还是那个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解当家。
  黑眼镜走过去抱起了他,在他的唇瓣上安慰性的吻了吻:“雨臣,我们一起去看海。”
  走之前他给小花注入了最后一支镇定剂,然后弯腰托起他的膝弯和脊背,转头招呼了我一声,朝着大门走去。
  我抬手看了眼夜光腕表,正是黄昏时分。
  黑眼镜这次没有戴上墨镜,也没戴上金丝眼镜,按他的话说,黑暗里待的太久了,想看看世界的光亮。
  我叹了口气,在他的背后带上了门。
  门外正如我所料,落日熔金,海面像是淌着烧化的黄金,粼粼发光,灼人眼球。
  我扭头去寻找黑眼镜和小花的身影,小花正在低头捡拾潮汐带来的小蟹,那些别样的生命从他指缝穿过,带来微痒的痛感,这样来来去去。
  他很高兴吧。
  黑眼镜就站在他旁边,望着还未沉入海面的半轮落日,眼眶中不断地滚出新的生理盐水,落在细沙上,砸出浅浅的小坑。
  “瞎子。”小花突然抬头喊了黑眼镜一声,黑眼镜看过去,发现小花正在朝他招手。
  黑眼镜走过去抱住了小花。
  璀璨的夕阳,海风和潮水一齐作响,我只看到这片被人遗忘的海角上,落日为景,站着两个金光闪闪的人,温柔了以往血雨腥风的岁月。
  他们一定会因为这个轻柔的吻而不畏将来、不念过往,我坚信。


  骤雨初歇。
  这是我来的这些天里,第一次遇到大雨。
  我被打在窗户上的雨滴吵的睡不着,等雨歇了,又已过了午夜,将要天明。
  黑眼镜累极了,还在屋里睡觉。
  我一个人出了门,想去散会儿步,最近我都要憋坏了,好在小花自从那次看过大海以后,发病的时间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短,有了痊愈的迹象,等到他完全好了,黑眼镜估计就会和他一起去国外。
  我久久地凝视着这栋白墙红瓦的屋子,藤蔓又往上爬了一段,显出翠绿的生气。
  身后就是阵阵的海声,天光蒙蒙,黎明将至。
  听说海上日出很美。
  我扭头面向大海,突然在其中发现了一小点不属于大海的东西。
  小花。
  我震惊地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朝着日出方向一步步蹚水前去,像是虔诚的信徒追随着主的圣光。
  他在海中走的越来越远,粉色的衣摆随风飘荡,然后慢慢地,变成整个身形的起起伏伏。
  我懵了,脚下发力朝着海里狂奔,海水在我身侧飞溅,迷蒙了我的视线。
  “小花!小花!”我大吼着他的名字,不管不顾那些咸涩的水灌入口腔,“解雨臣!回来!!”
  他好像没有听见,继续朝着海天相接的地方浮去,那里有一束光将将从海平面上冒出来,晨光熹微。
  我跑到再也跑不动了,仰头吸了一大口气潜入了水中,我勉强看到了那个沉入海水的身影,一串串的气泡慢慢上升。
  我拼了命地发力,把我那些小时候泅水的本事都拿出来了,终于在他沉入深海的前一刻抱住了他,他的眼睛还睁着,冲我狡黠地眨了眨,然后慢慢露出一个漂亮至极的浅笑。
  他没发病,眼神清明得很。
  我想张口大叫他的名字,刚开口就灌了一大口水,我急了,手上发力使劲晃他,但他摇了摇头。
  他摇了摇头。
  我想骂解雨臣你妈逼你自杀了让黑瞎子怎么办?!
  但是我开不了口,我以掌为刃劈在小花的后颈,看他昏了以后费力地把他拖出水面,朝着海岸,那栋被绿藤爬满墙壁的小房子游去。
  当我将到海岸时,眼前可以清晰地看见那栋小房子了,令我难以置信的是,黑眼镜正站在书房的窗口望着我们,嘴里慢慢浮出灰色的烟雾。
  我的脑子轰的炸开锅了。
 

  有句谚语叫做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而小花和黑眼镜,是一个想死,一个不拦。
  我本想上去把黑眼镜打一顿,但是他又错在哪里了呢?他和小花终究是两个独立的人,他本就没有义务来对小花负责,爱是两个人的事,你情我愿,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我抱着昏睡的小花靠在门上,这时灯打开了,我满眼都是刺目的光,我冲着面前的男人笑了笑——
  “黑瞎子,我觉得我该带他走了,北京有我,有秀秀、胖子、潘子还有很多人,小花会快乐起来的。”
  黑眼镜重新戴上了那副墨镜,我看不清他的眼神,良久,他点了点头:“但愿。”
  他笑着蹲下身来摩挲着小花的脸,然后揉了揉小花柔软的栗发,揉着揉着,他的头慢慢垂下去,像是抵在了小花微微起伏的胸口。
  他哭了。
  这个男人哭了。
  “我能怎么办。”


  我走的那天,一如我来的那天,是个黎明,满世界的暖光。
  屋里依然是一片寂静的黑暗,黑眼镜就站在黑暗里,替小花整理行李箱。
  小花还没醒,在那个安静的、平和的海蓝色房间里睡觉。
  我和黑眼镜都不想打扰他,不过时间到了,也就没办法了。
  “我上去叫他。”黑眼镜起身说。
  “我和你一起。”
  黑眼镜没说话。
  我随他来到卧室门前,突然听见里面不断传来枪响。
  “糟了。”黑眼镜暗骂一声。
  我和他一齐发力破门而入,迎面就是一面没有玻璃的窗,那是小花跳海时砸的,里面透出缕缕光线,把海蓝色的房间完全照亮了,屋子里遍布弹孔。
  小花就在屋子里举着一把枪,看着我来了,枪口缓缓移动,对准了我的头。
  “天亮了……”
  我这才记起已经没有镇定剂了,冷汗涔涔而下。
  这时黑眼镜突然动了,他挡在我身前,抵住枪口一步步走近小花,小花的神色果然出现了瞬间的茫然。
  黑眼镜的胸膛贴上了枪口,他毫不在意地展臂把小花揽入怀中,带着枪茧的指尖摩挲着栗发。
  我的耳边有人喃喃——
  是那句魔咒,低沉,温柔。
  “雨臣,晚安。”
  光透过破碎的玻璃洒进来,我不用刻意去看也知道,天亮了。
  天亮了,晚安。
  我应该记着,他们哪有那么容易被打败,就像我开始坚信着黄昏中的那个吻一样。
  为你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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