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振堂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主曹郭】土拨鼠日(末日公路文)

说是曹郭,其实算群像,还有其他许多人的故事,emmmm有点小虐,大家可以准备点东西例如纸巾再食用x,还有请勿给作者寄刀片靴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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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拨鼠日
 
 

 
  50天前,阳光普照的早晨。
  “你看,”郭嘉大笑着掀开曹操的被子,曹操揉着眼睛,外面的阳光过于刺眼,“看我!”
  郭嘉在他眼前转了个圈,打开双臂面朝朝阳。
  曹操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爱人轻笑出声:“你又在玩什么。”
  “影子,”郭嘉感慨一声,“冬天还有六个星期结束。”
  “这里既不是北美,你也不是土拨鼠。”曹操撑起头点破他。
  郭嘉倒在他身上:“你是不相信我咯?”
  曹操搂着他的腰亲了一口精力过剩的爱人:“相信。”

  日光从哀草上爬起时,曹操立刻醒了,他睡得昏昏沉沉,仿佛大脑被人泡在福尔马林里,浮肿的塞满了容器,连带着身体都是木的。
  “奉孝……”他嘶哑的呼喊。
  “我在。”郭嘉从吉普的后座撑起来,看起来他的状态也并不好,甚至可以说,糟透了。
  曹操听到他的回应,这才慢吞吞的举起手臂看表——“20号8点13分,我们逃亡的第47天。”
  郭嘉把笔记本从头下抽出,仰着天写下今天的日记:第47天,缺水缺食品缺汽油,车估计再开一天就要步行了,什么都糟透了,但是孟德还在,我们都活着。

  47天前,未知的病毒在城市爆发,曹操带着郭嘉和一群朋友备好食物、饮水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以及武器,一路向北方,传闻极地的幸存者堡垒正在研究病毒的传染源和特效药。
  但是人类都疯了,他们在求生欲下重回蛮荒时代,各处超市、便利店、加油站之类的必需品云集处皆被这些恶鬼一样的人啃食一空。
  现在的水源和土壤都被怀疑受到了污染,生存资源极其匮乏,所有的电力及交通全部瘫痪,有一定行动能力的人都在努力向外逃亡。
 
  曹操戴上口罩,打开车门走了出去,郭嘉看着他走到对面背风的地方——那里停着另外几辆车,算是和他们一起苟延残喘的朋友。
  车窗被摇下,贾诩露出半张脸:“情况不好。”
  曹操沉默,他把手搭在贾诩肩上,无奈地捏了捏:“文和,我们不知道病毒会不会传染,如果……”
  “我自己和他一个车,”贾诩打断他,“你们不用怕。”
  曹操知道再劝无用,直起身,远处荀彧荀攸夏侯惇典韦都发现了他,向他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大家都是萎靡不振的,必要时不会走动交流,因为那些消耗的体力不知道还能不能得到补充。
  还剩七个人。曹操觉得自己的脑子像生了锈,用起来齿轮咬合不上,转的缓慢又疼痛。
  最近一次减员是一周前,五大三粗的许褚在医院抢夺药品时和其他人发生械斗,最终被留在了那里,曹操带着药品狼狈逃出。
  郭嘉扣着氧气罩吸了一口,感觉自己混沌的脑子清醒不少:“他们怎么样?”
  曹操钻到后座,坐在他旁边:“贾诩那车腾空了,荀攸过去和荀彧夏侯惇挤。”
  末了他沉默半晌,又加上一句:“张绣感染第七天,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老狐狸舍不得丢他?”郭嘉叹口气,“想他也是舍不得的,罢了。”
  曹操把若有所思的郭嘉抱在怀里,因为怕体液会传播携带的病毒,所以他们已经不会接吻和做爱了,一切好像回归到幼年的青涩时代,孩子们拉着手彼此拥抱就已足够。
  “要是我感染了,你一定要尽快留下我,”郭嘉轻笑,“一定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曹操皱着眉,似乎非常忌惮这个玩笑:“我叫你要少说话,你倒好,还有精力咒起自己来了。”
  “我有种预感……”郭嘉还没说完,曹操蛮横地捂住了他这张呱呱叫的乌鸦嘴。
  “有这么天,我也会带着你继续走的。”
  郭嘉的眼睛亮亮的、湿漉漉的望着他的脸。

  车队在继续前进,曹操打头,贾诩和夏侯惇跟在后面,郭嘉坐在副驾驶上拿着地图——手机导航早就没什么用了,电力和通讯在四十天前就中断了。
  四处皆是荒芜,他们为了避免恶鬼一样的人群特地选择了人少的荒原,虽然可能路程更远,但胜在安全性高一点,这时候任何一点求生希望都足以让人珍惜。
  “我们必须进城补给了,”郭嘉在午饭当口对每个人讲明路线,“我们需要食品、饮水和汽油,这些也许可以拿药品换,但我不觉得那些人会做公平的交易。”
  “明天,夏侯惇典韦带好家伙和我过去,”曹操指指一个小镇,“如果我们天黑还不回来,由郭嘉带队继续北行,任何一个人都不准逗留。”

  是夜,荒原中天地为被,广袤的地平线把深黑的天幕拉低,万里星河仿佛就在头顶流转,铺天盖地的亮着眼睛。郭嘉辗转难眠,最后蹑手蹑脚地坐了起来,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在后面空白一页上落笔,涂涂画画着这天地中唯一干净的东西。
  除了星河与爱,他们已然什么都不剩下。

  有诸多不愿,明天总会到来。
  曹操在清晨就备好了武器,现在正和夏侯惇典韦凑在一起抽烟。郭嘉隔着车窗望了一眼就不愿再看,扭过头闭目养神。
  “不会有事的。”荀攸的安慰显得苍白无力。
  郭嘉的那辆吉普被征用,以便抢夺资源后的后续逃脱,他自己被赶到荀彧荀攸的车里,夏侯惇和典韦走后这里也显得空空荡荡的,即使堆了很多曹操从他的车上卸空的资源——他们已经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
  “老狐狸呢?”郭嘉换了个话题,“今早怎么没看到他。”
  “不知道。”荀彧把物资整理好后坐了进来。
  “就张绣的发病速度……”荀攸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空气再度沉默。
  “我去找找他吧。”郭嘉拍了拍裤腿站起来。
 
  曹操开着他的车,后座的人却变成了夏侯惇和典韦,他把郭嘉留给了渺茫的希望。
  他庆幸有这些兄弟陪着他,甘愿把自己放在危难的地方。
  “武器,我们只有刀,”曹操对他们说,“所以尽量规避战斗,资源少一点也没关系,我们只要活着就有下一次机会。”
  “我们可以进行分工,”夏侯惇拿出一把军刺收进怀里,“孟德负责食品,我负责饮水,恶来负责汽油。”
  “不行,”曹操摇头,“我们武装力量本就不够,不能再分兵,而且车只有一辆,没车的两人撤退太困难。我建议还是一起行动,先去周边超市和便利店收集饮食,再去加油站看看汽油,优先度是水、食品、汽油,天黑前无论收集到没一律返航。”
  夏侯惇和典韦对望一眼,算是默认了。
  他们的目标最开始是小巷里的便利店,因为大型百货大楼里物资虽然众多,但肯定有更多人在其间争斗,他们并不具备能在百十人中鏖战出局的能力,于是只能选择从小地方捡漏。
  然而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更糟,现在已经是病毒爆发的第47天,第一批逃亡的人早就劫掠走了大批物质,剩下少部分,也被那些苟延残喘的、离不开这片土地的患者或者老弱妇孺瓜分的干干净净。一直搜寻到中午三人才只找到一瓶矿泉水和半桶汽油。
  曹操坐在车上休息片刻,他靠在椅背上,觉得眼前的所有事情都显得像一场长眠不醒的梦魇,进化过千百年的文明在一瞬间崩盘,人类只有两类分支,一支变成恶鬼,靠吮吸他人骨血为生;一支变成蛆虫,靠不断蚕食脚下的废墟荒唐度日。他不知道他们还能维持这种“正常人”模式多久,也许就在今天,他们得不到维系生存的资源,又太想活下去,那就不得不去啃食他人的血肉。
  他很庆幸是他们三个进来了,而不是其他那几个年轻人。街边到处是腐烂发臭的尸体和争斗所留的鲜血,墙面上有无数幅泣血的“壁画”,那些被迫绑在废墟脚下的绝望人类注定逃不过痛苦死去的命运,闭上眼睛,他似乎都能听到墙里传来的嘶吼,有那么多人尖着嗓子,大声的笑着哭叫,苍白的指头扒着墙面,把磨碎的血肉一寸寸涂满这栋“被发泄”的建筑,钢铁森林围成的牢笼里,他们能做的最后反抗无非是谩骂与诅咒。
  “孟德,”夏侯惇走近敲了敲车窗,“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要不要去百货大楼碰碰运气?”
  曹操看了眼典韦:“恶来,你去不去?”
  典韦抓了抓后脑勺道:“当然去!我们三个、荀家两小子、贾诩张绣还有郭嘉,如果不去,撑不了多久。我先和你俩说好,我是无牵无挂,要断后一定是我来,你俩得好好生生回去,家里都有人等着呢。”
  “呸,又说什么傻话,”曹操笑骂了句,“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可没有人要你帮我们死。”
  “把家伙拿好,走!”

  郭嘉戴好口罩,在冷风中寻遍了方圆几百米的地方,终于在一堆枯草中发现了躺着发呆的贾诩。
  他伸脚踢了踢人:“还敢和大地亲密接触,不想活了?”
  贾诩看着不速之客,翻身坐起来:“是有点嫌命长。”
  郭嘉踏了两脚把草踩平,这才和贾诩一样席地而坐:“老狐狸啊老狐狸,当年你祸国殃民还害孟德的时候可精神的很啊,我还说你千年王八万年龟要长命百岁,现在你想通了,做了这么多亏心事想自绝于人民谢罪?”
  “奉孝……”贾诩皱了皱眉,无心玩笑。
  “你家绣球的情况你应该最了解,”郭嘉叹道,“选择很多,殊途同归,看你怎么想了。”
  “如果有一天,曹操感染了病毒,你会怎么办?”
  “我啊……”郭嘉歪着头想了想,“我才不管会不会传染,我和你说啊老狐狸,我47天没亲他了,要是他真感染了我就当解禁了,一定是要摁着他疯玩一场的,我蜜月都没度完就开始逃难,这时间也要补回来,还要补一场中式婚礼,当初说好一人一套他选的西式——我想在这荒野上一拜天地,谢天地予我机会识他,也挺不错的。”
  贾诩终于弯起眼:“你倒是挺想得开。”
  “那当然了,”郭嘉拍了拍贾诩的胸,“该庆幸能分开我们的只有死亡而已。”
  贾诩打下他的手,沉默半晌才道:“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他站起来,拍净身上沾满的草屑。

  “孟德!!!”夏侯惇大吼一声,从货架后冲出,一把拉住右臂中弹的曹操。
  典韦跟上猛力推翻了货架,在一阵地动山摇中迅速和夏侯惇一起搀起曹操向安全通道撤去,他的背上被一名伺机而动的小鬼戳烂了,血濡湿了衣裤直接拖到地上,夏侯惇的情况更糟,他的左眼在缠斗中磕到货架的尖角,眼眶被砸碎凹进去,眼珠的一半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现在也并没有人可以手术摘去腐坏的眼球组织,看来只能等会凭经验处理听天由命了。
  曹操没受伤的左手紧紧攥着装满压缩食品的袋子,另一边的胳膊上顺着弹孔血流如注,疼的人不住丝丝吸气。
  “恶来你先去开车!”夏侯惇单手把曹操撑起来,边跑边喊。
  典韦应了一声,放下曹操先向吉普停靠的地方奔去。
  直到三人狼狈不堪地挤进了车,这场与虎谋皮的行径才算画上句号,典韦作为他们中间唯一一个还打得稳方向盘看得清路的把车差点开的飞起来,箭一样从大街小巷中窜出老远。
  并不算大的车厢里,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于是片刻后三个人笑成一团,是笑他们彼此的狼狈不堪,更是笑他们掠夺的这些资源,还可以支持八人继续走一段不短的路,他们仍有机会活下去。
 
  在天黑前,他们如约回到了暂时扎营地,剩下几人看着他们血流不止的伤口又惊又怒,郭嘉在几次想去给曹操包扎的时候被人义正言辞的拒绝。
  “让荀彧来,你急得手套都不带,万一手上有伤口血液怕是也能感染。”曹操空出的左手揉了一把青年的头,看着人委委屈屈地缩在荀彧后面皱眉头。
  不过曹操的伤情况还算良好,取出子弹后休养一点时间应该能恢复,未伤及神经和骨头。最难处理的是夏侯惇的眼睛,荀彧在观察了夏侯惇的眼眶后咬着嘴唇不知所措,按理说,他们最应该去医院手术摘除这颗眼球,但是现在的条件下哪里有医院和医生能为他们整治?荀彧本身并不是学医的,这么大的伤口不敢贸然动手,但是如果不动手,坏死后产生的的毒素又会殃及其他健康的躯体。
  “你再不动手,我自己抠出来了啊。”夏侯惇倒是显得比荀彧更看得开,“死了我也不怪你,怕啥。”
  最终荀彧把他疼的无处安放的四肢用登山绳捆了个结实,虽然上次许褚抢到的药品里有麻醉药品,然而这些需要专业的医师经过精确配比才能使用,他这种外行稍有不慎乱用药很可能导致夏侯惇就死在其上。
  他和夏侯惇讲清楚原因:“你只能忍着疼了,我不能使用麻醉。”
  “没关系。”夏侯惇勉强笑了笑,其实看面色已经疼得苍白。
  荀彧最终在进行了简易消毒后用一柄锋利的军刀替夏侯惇做了处理,把整颗眼球从破碎的眼眶和连接的神经中摘去,最后用纱布把受伤的左眼敷住,剩下就是看自身恢复情况了。
  典韦的后背经过荀攸的消毒和包扎后已无大碍,在夏侯惇这里探头探脑看了好多次也不肯回去休息,荀彧出来赶了几次,还是无奈于这一根筋的男人,只能由着他紧张兮兮的在外守着。
  众人在紧急的伤口处理后马上开始做第二轮资源的分配,荀攸的统筹一向最好,在清点物资后按照人均分配了每天最低限度的食品和饮水,剩下少部分作为应急的公共资源,都放在荀家的后备箱里以备不时之需。
  晚饭过后,大家各自道晚安回到自己的车内,准备养精蓄锐明早继续这场漫长的征途。
  “疼的厉害吗?”郭嘉躺在后座问曹操。
  曹操开着窗在驾驶座上抽烟,听他问起来便打趣道:“胳膊倒是还好,只是看你心疼的厉害。”
  “老子给你吓死了。”郭嘉直言不讳,“你还开玩笑。”
  “是是,”曹操赔了个笑脸,“就是今天不能抱着你睡觉,真的影响不大,倒是夏侯惇……”他想到伤情严重的兄弟,不免脸上又布满一层阴云,刚才的故作轻快都荡然无存。
  “别想了,”郭嘉打断他,“你现在顾好自己吧,多休息会,明天我来开车。”
  “嗯,”曹操把烟头丢出窗外,摇上,“晚安。”

  第49天,贾诩走了,他是半夜不声不响的离开的,只给荀彧的雨刷器下压了张字条,荀彧醒后寻了一圈,发现地上留下的原封未动的物资,他守着那堆东西,在冬末清晨的刻骨凉风中和陆续醒来的人相顾无言。
  ——想回西北了,勿寻。
  郭嘉依稀记得,贾诩和张绣就是在西北那块贫瘠的土地上长大,他们总爱说那里的沙与酒,唱那里最古老的歌谣,如今游子远去,在外受尽苦楚,应当在最后的时光里,是要执拗地想家的。
  他们皆猜到缘由。贾诩从来是惜命的人,但这次他把分配好的物资都留给了其他六人,只开着车,带着张绣,仅凭对家乡的嗅觉踏上遥遥的路——更可能的是他并不在意自己走的路是通向哪里,只是去远方,他在路途中能有一次又一次的机会骗病重的张绣,我们要回家了,我带你回家。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犹如扑火的飞蛾,本以为黑暗中冒出的温暖是灯光,然而那是无穷的烈火,是自己给张绣编织的永不兑现的美梦,张绣溺于他的幻境,他却也心甘情愿的,赴一场必死无疑的盛宴。
  也许他和张绣的本质也是一样,血液里流着西北的酒,歌谣撑起男人的脊梁,他们在漫天的沙中新生与长成,也总想在漫天的沙中长眠无梦。
  现在,他该带着病重的游子回家了,至于路上或生与死,其实皆是埋骨在了家乡。
  吾归矣。

  车队锐减成仅存的两辆,在偏僻的路上继续前行。
  郭嘉代替曹操开车,免不了没多余精力说话,曹操意外的没找话题打趣他,空气一直沉闷又清冷。两个人各怀心事,就贾诩离开这件事上,实在给人留下了一抹浓重颜色的阴云,似乎他们能未雨绸缪的看到对方将要离开时,自己能怎么做。
  是独自离开,寻求最后在极地的一丝希望,亦或和贾诩一样,带着爱人返回故乡?这个选择太难太狠,曹操看着郭嘉开车的侧影,又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为什么这种事情还会多想——如果是郭嘉遇到同样问题,他一定……
  “我准了,”郭嘉突然开口,像看穿了他的疑虑一样,声音又轻又淡,“我准你在那一天来临时留我到原地,不过你一定要给我活到幸存者堡垒,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
  “我舍不得。”曹操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沉默半晌低声道。
  郭嘉笑道:“你可别想我像上次说文和一样,我不会告诉你‘舍不得就罢了’,你敢留下来,我就敢在你面前死,别给我来这一套,老子让你走,你听不懂么?”
  这语气,倒是像极了曹操刚认识他的时候,小家伙又傲又毒,从不把人放在视平线以上,炒了第一任老板鱿鱼时连带着骂了顿尸位素餐的郭图,把人气的卧床一周。
  后来啊,荀彧把郭嘉介绍给他,当时荀彧皱着眉一脸疑虑重重,被郭嘉取笑又不是相亲,工作上的事谈不拢就走人。
  这些事都像是上辈子的回忆了,现在他们的全部生活都只有活与走,被迫绑在病毒的链条上一刻不停的向前奔跑,停一步就会被碾碎。
  “那万一,是我感染了怎么办?”
  郭嘉愣了一下:“休想套我的词。”
  曹操感慨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好骗。
  郭嘉像是怕极了他继续发问,破天荒的把车载的音乐打开了,咋咋呼呼的声音里曹操无奈的闭嘴,只得凑到绷着脸的驾驶员身边,在人的额头上偷了个吻。
  “挡着我开车了!”
 

  车队又北行了十天,在提心吊胆的日子中,从来没有过片刻喘息。
  “怎么样了?”曹操看见荀彧从车里出来,忙迎上去问长问短。
  “……烧,”荀彧红着眼睛,哽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还是烧,退不掉。”
  曹操闻言一把推开他,三两步走近荀彧的车,后座的车窗紧紧的闭合在一起,他只能透过一层浑浊的玻璃窥见其中景象——夏侯惇的纱布已被剪去,腐烂的组织赫然暴露在空气下,按他们的观察,夏侯惇已经持续低烧了四五日,怕是……逃不过感染了。
  荀彧靠着车身蹲下,把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膝盖。
  荀攸看他难受的样子,走过去劝慰:“我们并不知道病毒是因为什么传染,可能根本和这次受伤无关,你不需要太自责了。”
  荀彧闷着头良久,最后带着颤音的长叹一口气:“就算不是为此感染,他也因我们的生活而受伤,我多恨……上次去镇上的不是我。”
  荀攸和他并排蹲下,温声道:“可是无论是元让恶来还是孟德,都不会……”
  “够了!”荀彧突然抬起头,不可遏止地向他大吼,“我知道他们不会怪我们任何一个人,但是我还是恨啊……恨自己没有能力,救不了他们,甚至没能力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荀攸从小到大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一时无言以对,只能陪着他继续蹲在地上平复心情。突然头顶罩下一片黑影,荀攸抬头,看到背光的人正伸手把两个罐头举在他们头顶。
  郭嘉的语气很冷,他抖了抖手腕道:“难受过了,饭还吃不吃?”
  一会儿功夫,一场死气沉沉的雨从云端落下,每个人都不得不躲进了车里,荀彧执意要留在自己车上照顾夏侯惇,荀攸怎么劝都劝不动,最后无奈和典韦被分到了曹操车上。
  大家都捧着罐头或者其他压缩食品,在雨声下沉默的进食,天地寂然,似乎只有他们互相说话时才能确定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梦,或者一场神游天外的臆想。
  曹操没开雨刷,水流淋满了车窗,滚落的雨滴似乎也带着冬末最后的寒意,一丝丝透过玻璃与金属传到车内每个人身上。郭嘉三两口吃完自己那份后找出一条毛茸茸的围脖圈在自己脖子上,颇为满意地把下颌都埋进了绒毛里才一脸嫌弃地去帮曹操,曹操右手受伤不便行动,左手又不是惯用,正在笨拙的试图用勺子和鱼做斗争,郭嘉靠过来,拿起罐头和筷子喂他,喂到一半,突然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
  “你大我这么多,要是我们能偕老,想必最后还得是我来照顾你,好亏啊,我最怕麻烦了。”
  曹操咬着他的筷子,只是不停地笑。

  荀彧——或者说他们所有人期望的奇迹并没有发生,夏侯惇并不是普通的低烧,又拖了两天后,低烧变成高烧,他开始昏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其他五人曾在夏侯惇昏迷时开过会,郭嘉、曹操、荀彧、荀攸、典韦进行了第一轮投票,郭嘉和荀攸选择放弃夏侯惇,留下一些物资让他就待在个舒服的地方走完一生;典韦和荀彧坚定地投了反对,他们想继续带着夏侯惇寻求希望,即使几率小到忽略不计。荀彧在荀攸面前拍桌而起,大骂自家侄子的凉薄。
  郭嘉看着撑在自己面前的手,不愠不火地说:“想骂我冷血,大可不必带上公达。”
  曹操环视一周,一一扫过剑拔弩张的所有人,最终选择了弃权。他无法抛弃夏侯惇,也不想让病毒有可能感染其他人,他的选择关乎兄弟的生死,何况他做不到替他人选择人生,于是把最后的决定权交给了病重的夏侯惇。
  大家不欢而散。
  快到傍晚时夏侯惇醒了,坐在车厢里定定地看他们,像被玻璃罩子隔绝的某种畸形生物,曹操被他那只黑沉沉的独眼看得受不了,硬要上车和夏侯惇聊一聊,郭嘉皱着眉头想阻止,被曹操一把甩开。
  还算宽敞的车厢就他们两个,其他人都自发地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与时间。曹操和夏侯惇并排坐在车的后座,思绪万千,又不知从何谈起。
  “冬天要过去了,”夏侯惇越过曹操的头指着窗外瑰丽的天空,“鸟从北方飞回来了。”
  “你还认识候鸟?”曹操打着哈哈,“当年你不是只管上树掏窝的吗?”
  夏侯惇的手指顺着鸟群的轨迹滑动,最后触到车窗的边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看着活的东西都舍不得。”
  “你呢?”
  夏侯惇的手收回来,落到曹操肩上:“孟德啊,你不应该这么忌讳谈生死,大丈夫死就死了,哪里需要窝窝囊囊的怨天怨地。我不会再走了,和你们一起我就是累赘,我就地留下,就地烂了,只要你们能活着出去,每年过年敬我一杯就行。还有,荀彧在你之前和我说了挺多,大概怕你想劝我留下,这个事你要和他解释清楚,我做的一切都是自愿,你们都是我兄弟,我不谈什么谁欠谁的。”
  “和荀彧解释,他要肯听啊。”曹操摇头。
  夏侯惇闻言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拉着曹操就往外钻,曹操忙问他去哪里。
  “去外面!老子天天给你们像玻璃娃娃一样锁在车里可憋坏了!”他笑骂,拉着曹操跑了很远,跑到一处空旷的草地,四周皆是流动的枯叶与风。
  “你坐在这里!”夏侯惇指着一处,看曹操坐好后跑了十来米,在苍灰的天空下向他招手。
  曹操看着他,看着他,突然就不忍心地闭起了眼睛,那一瞬间啊,童年的种种往事一篇篇地划过脑海,他们几个挚友笑着闹着,像又回到当年的中二时代,他们兄弟相称,觉得联手定能打下一片自己的未来。

  “是啊我们都变了 变的现实了
     不再去说那些年少热血的话
     兄弟我们都像是 山坡滚落的石子
     都在颠碰之中磨掉了尖牙
      ……
      兄弟抱一下 说说你心里话
      说尽这些年你的委屈 和沧桑变化
      兄弟抱一下 为岁月的牵挂
      为那心中曾翻滚的 汹涌的浪花
      为哥们并肩走过的 青春的年华
      ……”

  他唱了一半记不住词,便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说了句再见,曹操的眼泪一下就掉了。
  再睁开眼睛,满目尽是通红。
  他站起来走到夏侯惇身边,俯身捡起那把太过锋锐的刀,然后卷在衣服里,毅然决然地擦净了上面炙热的血。
  这一路艰险苦闷,你皆可不用受了,接下来我替你扛,你向东走、向西走、向北走、向南走都与我无关,我只道你可以休息了,可以做一场无拘无束的故园旧梦。

  当晚,得知消息的荀彧把自己锁在车里失声痛哭,如果不是夏侯惇要顾及他,知道无论说什么自己都会带着他走,那么是不是,夏侯惇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向他们告别,这么坚决地替他斩断了所有枷锁,告诉他们不该为渺茫的机会徒劳努力。
  可是明明所有的人都是那么想活下去啊,包括贾诩,包括张绣,包括夏侯惇。
  但是为什么活下来的会是他。

  到了第60天,他们已从悲伤难过走向钝痛的麻木,在55天的清晨,他们弹尽粮绝,五个人翻遍了所有角落未寻到任何粮食,半夜典韦趁他们昏沉睡去,抄了份地图独自进城市寻觅资源。
  四个人等了两天两夜,没有等到他归来。
  “走吧。”曹操的嗓子因为缺水哑的厉害,他拍了拍郭嘉的肩膀,把他轻轻带上车。
  荀彧抬着眼望向地平线上遥不可及的高楼大厦,终于转过身躲进了车内。
  曹操荀彧和荀攸尚有些力气,可郭嘉本就体质不好,脱水节粮五天,只能每天逼着自己蜷在吉普后座睡觉,曹操每隔一个小时会叫一次他,生怕他睡过去就醒不来了,郭嘉撑着眼皮将脸靠在他手心,呼吸又轻又慢。
  “你好吵啊……”郭嘉嘟囔,他垂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我好困。”
  曹操把他抱起来,郭嘉瘦成一把骨头,就这么虚虚地靠在他身上,曹操的指腹抚过他干裂的嘴唇,那里立刻渗出细小的血珠,男人拧着眉搂紧他。
  “奉孝,”曹操抵住他额头,“奉孝,别睡……你说与我偕老,在暮年照顾我,都不作数吗?”
  郭嘉的声音太轻了,曹操需要贴紧他才能听清只言片语:“作数……等我睡一觉醒过来……”
  说完他便又昏睡过去,曹操紧张兮兮地伸手到郭嘉颈侧探了探,感到手下细微的鼓动,这才略微放心一点,但是他非常清楚,郭嘉再也等不了了,他随时可能死去,死在白头偕老的梦里。
  曹操把他安置好,下车敲了敲荀彧的车门。
  “我要去下一个城市找食物,你们有要来的么?”
  事到如今他们早已无路可走,除了向死而生的挣扎,未来看不清一点琐碎的希望。
  “我去吧。”荀攸看了眼荀彧,自告奋勇的跳下车。
  荀彧在后面叫住了他。
  “你回来,”荀彧说,“我去。”
  荀攸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走进曹操的车里去照顾郭嘉了。上次夏侯惇的离去一直是荀彧内心不可触碰的伤,每次想来都痛的要死要活,他绝不想再让一个人因他而死。
  曹操把一把尼泊尔的军刀拿在手里掂了掂,递给荀彧:“你不适合。”
  荀彧接过那把精致的像工艺品一样的武器,没有说半个字。
 
  曹操带着荀彧,没有去便利店,也没有去大型百货商场,他带着荀彧找到城中一栋欧式建筑,荀彧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他,就好像他才第一天认识曹操一样。
  教堂。
  “这里的人最好骗,”曹操凝视了屋顶的十字架几秒,又说,“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应该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好人,野兽吃饱了不会狩猎人类,并不代表他从良了,现在我们急需食物与饮水,再不择手段我都会弄到。你要跟我进去吗?”
  荀彧沉默良久才点了点头:“我们没有谁是无辜的。”
  曹操猛的推开教堂的门。
  他们看到一位年长的神父,档服暗红,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垂着头在看一本《圣经》。曹操走了两步靠近他,显然神父发现了他们,老人慢吞吞地回头,颇为不解的看着曹操。
  “老先生,”曹操蹲下身,尽力让自己和神父保持同一高度,“我和我的朋友们几天没有喝水吃东西了,不知道可不可以用药品在您这里换取一部分?”
  神父合上《圣经》,颤巍巍地站起来:“当然,我非常愿意帮助你们。”
  荀彧把头偏到一边,咬着下唇默不作声。
  “谢谢。”曹操跟着他站起来,温驯的道谢。
  神父慢慢朝里走去,曹操紧盯着他的背影,荀彧看向他的眼睛,觉得这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而是蛰伏的凶兽凝视着肥大的猎物,阴冷又乖戾,看得他遍体生寒。
  这千疮百孔的世界里,他们终于都疯了。
  过了一刻钟,神父终于清点完了食品和饮水,拖着一个袋子来到他们身边,边走还边喃喃自语:“这些应该够了……”
  曹操把背后的袋子取下,放在地上把袋口卷开:“老先生,您可以看看我们准备的这些药品能换多少。”
  神父放下手中的袋子,慢吞吞地弓腰低头,他太老了,要凑的足够近才能看清东西——
  “咔呲——咚!!!”
  荀彧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在了原地,一个成年人三分之二的血液全部喷射出来,打在他身上淋透了半边衣物——曹操站在他的对面,手里举着一把消防斧,斧头和面前无头的尸体一起轰然而落。他从不知道曹操有这样大的力气,足以支持他在旧伤未愈饿了五天后还可以砍断一个人的颈椎。
  曹操面无表情地蹲下来把兜住头颅的空袋子扎紧,几脚踹在了尸体旁边。
  “我们明明可以抢了食品袋就走。”荀彧嘶哑地说。
  曹操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拎起那个袋子走向刚才神父进去的地方:“明明这里有更多的食物与饮水。”
  荀彧望着他走进黑暗,只觉得手脚冰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闭上眼皆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郭嘉得救了,他们都得救了。
  用盐水调理过后,郭嘉在第二天中午醒来,青年一醒就到处找曹操,男人从驾驶座探出头,立刻被郭嘉抱住了脖子。
  “活着真好。”郭嘉蹭了蹭他的颈侧,坐在曹操腿上满足的吸着一杯粥。
  曹操温柔地看着他吃的稀里哗啦,替他抹了抹嘴角才开口:“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在郭嘉面前,曹操从来不会有意瞒着他任何一件事,包括这次,他为了更多的食物砍下一名神职人员的头。
  “我不知道你做的对不对,”郭嘉听完,并没有什么大反应,“但换做是我,大概也会做同样的事。在食不足的年代里哪有什么人类文明,都不过是一群会用武器的两脚兽罢了,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才是真正的丛林法则。”
  要是荀彧听到他们的谈话,肯定要啐一口,然后冷笑着说他们该在一起,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怎么都该在一起。
 
  荀彧做了无数个噩梦,撑到早上,发现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几层,他倒在座位上脑中环绕的皆是昨天神父被砍了头倒下的尸体——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血可以溅出两三米,甚至于动脉里喷涌出的鲜红血液打湿了耶稣受难的十字架和散落在地的《圣经》。
  梦中他跪在地上忏悔,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一个一个围绕着他,或鞭笞或灼烧用尽手段的折磨他,业火烧到他的脚面,却是冰冷刺骨的,像冰锥一样扎过他的寸寸神经。
  荀攸拿着食物和饮水过来看他,他拒绝了。
  今天是他断水断粮的第六天,他却拒绝了食物和饮水。
  到了傍晚,是和夏侯惇死时一样的天气,火烧云一如既往地瑰丽,像是燃尽了一整天所积蓄的热力,荀彧站在一片云团的阴影下盯着曹操和郭嘉,风卷起他稍长的发,刮过眼睛带来略微的痛感。
  “我们在此分道扬镳吧,”荀彧在夕阳的余晖中站得笔直,像一挺枯瘦的修竹,他用尽全身力气朗声道,“我不会带走任何食物与饮水,生死也和你们再无瓜葛。”
  荀攸站在他们之间,一如既往地沉默。他知道那天曹操做了什么,荀彧看了什么,但他同样知道他们为了什么。要说残忍,他们早在商战中就阴狠算计,多少人为此债台高筑饮恨而死,多少人为此一夜白发流落街头,那些他们赢家不知道的故事中,是多少人翻不过章的梦魇,像杜鹃声声啼血,染透了那些运作的资金。
  如今病毒把一切打碎,所有的文明归于尘埃,他们饿到得不了食物就会死亡的地步,和所有的飞禽走兽一样,只能靠捕食弱者为生,是因为当面的血与残缺的肢体太过鲜艳,还是说原来看不见这些就可以装作无事发生?现在,头颅落在脚边,血喷满头脸,活人的身体逐渐僵硬,温热的体温归于零,于是终于觉得自己手染鲜血,觉得见了最粗野的生命逝去,又来粉饰太平盛世里被踩在脚下的骨血?
  这大地上,哪一寸不是埋着累累白骨。
  他觉得悲哀,觉得想笑,然而笑得太累,于是只剩沉默。
  自然是没人理会他万千杂糅的思绪,荀彧并不是和他们商量,只是通知一声,此刻他说完了,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的留念。
  荀攸听见曹操在背后叫小叔的字:“文若——我最后一次这样喊你,你带不带食物与水,与我何干,但是你的侄子同样是人,同样需要水与食物,我给你的物资你可以丢掉,请君自便。”
  荀攸深深看了眼被夕阳金光笼罩的曹操的郭嘉,转身向他们鞠了一躬,直起身后追了两步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此去一别,大概就是最后一眼了。
  车的油门踏上,如同满弓上的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弹射了出去。
  曹操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张薄毯披在郭嘉背后,将他紧紧裹住,郭嘉还在远眺那条截然不同的路。
  “在想什么?”曹操柔声问。
  “想笑,想哭,想这世界如此无趣,生死不过耳耳,”郭嘉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转过头望向他,“我们去车里吧,我有点冷。”

  这一路而来,当初一起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只剩他俩狼狈为奸。
  曹操发现郭嘉最近很喜欢晒太阳,不过倒不是为了温度,而是为了身后的影子。他想到那天,郭嘉站在落地窗前说的“冬天还有六个星期结束”,而今早过了六个星期,凛冽的北风仍旧未放过他们,看来他家呱呱叫的乌鸦也并不是什么都说得准。
  他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郭嘉最近如此执拗于“影子”,就像一个得了绝症只能摒弃医学追求神学的可怜人,在一片黑暗中试图用任何解释来诓骗自己一个平安喜乐的结局。
  曹操却也不敢问郭嘉,他怕问了,就会得到一个最绝望的答案,现在他尚可把郭嘉抱在怀里,虽然他们不能亲吻,但是他们还在对方身边,还能感受到爱人的温度,这比什么都更令人留恋。
  裹成球的郭嘉笨拙地转了个圈,他背后仍是长长的影子。
  郭嘉不说,他不问,他们仍旧心照不宣。
  “还有不到半个月的路程了,”郭嘉摊开地图算了算距离,“我们就要到了。”
  曹操从背后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颈间。
  “你怎么了?”郭嘉笑着问他,“老年痴呆提前了,话都不会说。”
  “我在想,我们到了要怎么收拾你,”曹操勉强笑了笑,顺着他的话故作轻松,“这路上你可说了我不少坏话。”
  郭嘉笑吟吟地摸着他的胡茬:“好啊,我等着。”
  曹操揉着他的金发,他的金发多好看啊,璀若初阳。

  离幸存者堡垒还有八天,郭嘉开始低烧。
  整日整夜的烧,郭嘉像变成了娇蛮的小孩子,无时无刻不在喊渴,身体大量水分排出,然而并不能带走病毒。曹操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倒是郭嘉常常安慰他,说可能是普通发烧,反正他身体不好,从小烧到大的。
  曹操想,都是成年人了,这又是来骗谁呢?
 
  离幸存者堡垒还有七天,郭嘉开始高烧。
  他本就底子差,烧起来差点烫手,郭嘉难受的睡不着,曹操就抱着他坐在车里,整夜整夜的和他讲故事,什么奇闻异事,什么童年趣事,捞到什么讲什么,直到郭嘉觉得稍微舒服一点,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他们终于不能骗自己,这次发烧还能褪去。

  离幸存者堡垒还有六天,郭嘉开始短暂昏迷。
  曹操开始话多起来,就像上次弹尽粮绝的时候,他生怕郭嘉睡去,尽管郭嘉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更为漫长,但他宁愿吵醒郭嘉,被他一遍遍骂,说你好烦。
  郭嘉被烧到脑子发昏,通常不太清醒的时候就喜欢让他滚。但他只要还醒着就是好的,曹操如此安慰自己,他们快到了,会有办法的。

  离幸存者堡垒还有五天,郭嘉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曹操很难叫醒郭嘉了,除非他自然醒来。然而昏迷的时长已经达到了二十个小时,如果不是时不时感受到他缓慢的呼吸,会有种郭嘉已成植物人的错觉。曹操恨不得把车开得飞起来——他们每靠近幸存者堡垒一点,郭嘉生还的几率就更大一点。
  他似乎也被郭嘉的烧烧坏了脑子,幸存者堡垒有没有特效药和治疗方法,本就是未知数。
  然而他不想去讨论这个可能性。

  离幸存者堡垒还有四天,他们的车坏了。
  曹操用尽所有的手段都没能修好这辆受尽风霜的吉普,他放下起子和扳手,崩溃地跪在地上抱住郭嘉痛哭,郭嘉刚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哑着嗓子地问他怎么了。
  曹操擦净了机油和眼泪,说什么事也没有,你和我说说话吧,我们等会再走。
  等到郭嘉再次昏迷过去已是群星晦暗的午夜,曹操用登山绳把郭嘉绑在自己背上,带够了水和食物,拿着地图继续踏上征途。
 
  离幸存者堡垒还有三天,郭嘉出现了短暂的呼吸暂停。
  曹操把他放在背风的地方,拧着眉替他整理好头发与衣服,郭嘉静静地看着他动作,轻轻的呼吸落在曹操头顶。曹操抬头正对着他的双眼,胸口闷闷的痛到喉咙口,他突然发狠地抓住郭嘉的肩膀,下定决心一样向爱人的嘴唇吻去。
  “啪——!!!”
  他被扇得偏过脸去,曹操从没想过郭嘉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让他觉得嘴里有血味。
  郭嘉跌跌撞撞地退了两步,恶狠狠把手放下:“你给我滚,老子轮不到你来殉情。”
  曹操猛得站起来把他拉进怀里,用尽全力的抱住他。

  离幸存者堡垒还有两天,郭嘉清醒了一整天。
  曹操早已精疲力竭,这天堑一样的上百里横亘在他们面前,一如划开的银河。
  郭嘉把曹操的头抱住怀里,他吻着曹操的头发,仿佛吻过此生最挚爱的珍宝:“孟德,把我留下吧,这样你很快就能到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现在无非是……回光返照。”
  “我老了还要你照顾。”
  郭嘉愣了一秒,旋即轻笑出声,他认真地说:“可我想死在你怀里啊,你最后陪我一天好不好?”
  也许是他的笑容太具迷惑性了,曹操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他们度过了最美好的一天,甚至胜过蜜月时光。
  “我那时和文和说,在这荒原上一拜天地也不错,”郭嘉玩够了,趴在他胸膛上,“但我现在反悔了,我要把这次机会留到下辈子,你下辈子找到我,赔我一个中式婚礼。”
  “好。”曹操仰躺在地,望着天际逐渐沉下的阳光。
  “对了,我最后给你看个东西,”郭嘉站起来,他逆着光,整个人有一层亮闪闪的金边,“看我!”
  他应声看向郭嘉,郭嘉笑得张扬,在原地转了个圈:“你看,没有影子!”
  曹操装作打了个哈欠,把泪水都逼回了眼眶:“你又不是鬼,哪里没有影子。”
  “你不相信我?”
  “相信相信。”
  “孟德,春天马上就要来临了。”

  离幸存者堡垒还有一天,郭嘉在他怀里安眠。
  郭嘉最后抱着他,郑重其事的把一把刀放在他手心里,像是放进一枚戒指:“你准点啊,我可怕疼了。”
  曹操握紧刀:“晚安,奉孝。”
  “晚安。”
  血涌出的声音,铺天盖地的疼痛,似乎被刺穿的是他胸膛里跃动的器官。
  他的奉孝,永远可以在他怀里寻得安逸一隅,在那里活过一个个没有寒冷的冬天。

  幸存者堡垒今天发生了几件事,最大的便是对抗病毒的特效药和治疗方法研制成功,人们奔走相告,解禁的爱人们相互拥吻,所有人都扯开了防毒面具和口罩,冲出基地在外面沐浴毫无威胁的空气。
  第二件事就在此刻发生了——
  他们看到一个男人,在基地下像被抽去所有力气,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断地亲吻着茫茫大地,似乎脚下这片土壤才是他的爱人。
  人群相顾无言,只有温柔的春风一遍遍拂过男人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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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土拨鼠日”指的是根据传说,如果土拨鼠能看到它自己的影子,那么北美的冬天还有6个星期才会结束。如果它看不到影子,春天不久就会来临;

注2.  夏侯惇在文里唱的歌是庞龙的《兄弟抱一下》,有条件的可以配合着bgm看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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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我写了许多东西,并不是只有什么爱情,至少写了贾诩张绣,写了夏侯惇典韦,写了荀彧荀攸,写了曹操郭嘉,他们每一个人的选择我都着墨写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而不是满篇的cpcp与cp,希望大家喜欢。

:D如果喜欢的话一定要留评啊你们的评论是我的动力小可爱们!!!!!

最后的最后,不收刀片,靴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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